倪瓒《虞山林壑图》欣赏

纸本墨笔 立轴 纵94.6厘米横34.9厘米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

款识：陈蕃悬榻处，徐孺过门时。 甘冽言游井，荒凉虞仲祠。 看云聊弄翰，把酒更题诗。 此日交欢意，依依去后思。辛亥十二月十三日访伯琬高士，因写虞山林壑，并题五言，以纪来游。倪瓒。

题跋: 乾隆己卯题诗一首，不录。

鉴藏印（自右而左自上而下）：

（1）退密（朱，右上角）

（2）石渠宝笈（朱）

（3）珍祕（朱）

（4）子孙保之（白）

（5）仪周鑑赏（白）

（6）项子京家珍藏（朱）

（7）乾隆御览之宝（朱）

（8）若水轩（朱）

（9）神游心赏（朱）

（10）淳化轩图书珍秘宝（白）

（10）淳化轩图书珍秘宝（白）

（12）宜子孙（白）

（13）槜李（朱）

（14）墨林秘玩（朱）

（15）徐安（朱）

（16）淳化轩（朱）

（17）乾隆宸翰（白）

（18）信天主人（朱）

（19）乾隆鑑赏（白）

（20）季遷心赏（白）

（21）谭敬（朱）

（22）希逸（白）

（23）夔麟（朱）

（24）项元汴印（朱）

（25）项墨林鑑赏章（白）

注：右下角“豈”字，为项子京藏品编次符。

此作构图是倪瓒标志性的“一河两岸”式。画面前景是五株枯树，姿态挺拔而萧疏，散落在左下坡石之上，其情状类似《六君子图》中的六株树。中景则是一片宽阔而平静的湖水，不着笔墨，以留白的方式表现出空间的辽阔与意境的空灵，顿使画面产生纵深感，使观者目光由近及远。远景便是虞山，从画幅之外由左上延伸而来的平缓连绵的丘壑，横贯画面由起而伏，右后方并有远山错落相间。山体用独有的“折带皴”表现，干淡的笔墨坚凝而荒芜，没有植被，山石荦确。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是：静寂、冷清、荒寒、不食人间烟火。没有人跡，没有飞鸟，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。

辛亥年（1371）倪瓒七十又一，为极晚年之作，此时其心境趋于平和，笔墨简淡中透出老境，折带皴趋于缓和，更多淡墨干擦，画面圆融。一河两岸中的内容但更丰富更充实，仍不失空灵冷逸之气。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真令人心醉。

款识“辛亥十二月十三日访伯琬高士，因写虞山林壑，并题五言，以纪来游。倪瓒。”点明背景与动机。明洪武四年（1371）的冬天，倪瓒拜访了一位名叫伯琬的高士，这次访友的经历是创作的直接缘起。但此画并非简单的对景写生“游记”，而是抒发游历后的独特心境。

款识中“因写虞山林壑”，突出是“写”而非“画”。这体现了元代文人画的核心观念，视绘画如同书法，是“写”胸中之“逸气”，是用书法的笔法，是主观情感的直接表达。款识书法用笔精雅而流利，与其画相称。

题诗则深化画面意境与情感。

诗的前四句，连用了四个典故，将眼前的实景升华为怀古思贤的文化场景，景中有情，使主题得以升华。

首联“陈蕃悬榻处，徐孺过门时。”东汉时，太守陈蕃为高士徐穉（徐孺子）特设一榻，当徐穉来时放下，徐走后即悬起，以示对高士之敬重。倪瓒借此典比喻他与伯琬高士的这次相会，将伯琬比作徐孺子那样的高士，而自己的到访，也如同一次风雅绝俗的知交之会，为冷清的画面注入了温暖的人文情怀。

颔联“甘冽言游井，荒凉虞仲祠。”言游是孔子的弟子言偃，虞仲是商末周初让国南来的贤者，两者都被视为与虞山有关的先贤。倪瓒由眼前的虞山，遥想古代曾经此地的贤人。言游井的“甘冽”象征着先贤的德泽流芳，而虞仲祠的“荒凉”则透露出历史的沧桑与寂寞，故画中的“虞山林壑”，并非秀美繁茂之山，而正是这种带着历史荒凉感、被时间洗涤过的寂静之山，这种情境正与云林此时心境相合。

诗的后四句，则转向了这次游历中的文人雅事与别后之情。

颈联“看云聊弄翰，把酒更题诗。”两句生动地描绘了当时与友人相聚的场景：仰望云卷云舒，挥毫作画；把酒言欢，即兴赋诗，正是此次相会的核心。画面中虽无人物，但题诗点明了画外之音：这片寂静的山水，正是他与高士伯琬精神交融、进行艺术活动的场景。

尾联“此日交欢意，依依去后思。”是全诗情感的落脚点，当日欢聚的情意，在离别之后更令人依依不舍，回味无穷。所以这幅画不仅是“纪游”，更是 “寄思” 。云林画下这荒凉的虞山，是为了寄托对友人的思念，以及对那次超然物外相聚的深深怀想。

由题画诗可见：画面所呈现的“荒凉虞山林壑”，正是诗中“荒凉虞仲祠”意象的完美视觉呈现。干笔淡墨、空亭疏林、寂寞山水，共同构建了倪瓒心中那个洗尽铅华、超越时空的永恒境界。

题画诗解释了画面的“起因”（访友）、“场景”（虞山）和“情感”（思贤与怀友）。如果没有题画诗，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一幅典型的倪瓒式山水；有了题诗，我们才能读懂山水背后，藏着一次风雅的相会、一份真挚的友情和一股深沉的历史怀想。

倪瓒通过《虞山林壑图》及其题诗，成功地将一次访高士伯琬的日常经历，提升到了一个普遍性的、关于隐逸、友谊、历史与艺术的精神高度。画面之“静”与“空”，恰恰反衬和容纳了诗人内心丰富的文化联想与情感波澜。

因此，这幅作品是倪瓒“逸笔草草，不求形似”，“聊写胸中逸气”艺术主张的绝佳表现。无怪乎大藏家安岐以为“其坡陀沙脚及野岸空林深得萧疏清旷之致，”“其笔墨精炼与沉着虚和之趣，堪为倪画第一。”藏家贵陽陈氏（陈夔麟）得以“宝迂”名其阁。倪瓒笔下的虞山，既是实景，更是心境，是一个融合了历史记忆、个人交游与哲学思考的、高度纯化的精神家园。

（1）退密（朱）（6）项子京家珍藏（朱），（8）若水轩（朱）（9）神游心赏（朱）（13）槜李（朱）（14）墨林秘玩（朱）（24）项元汴印（朱）（25）项墨林鑑赏章（白）为大藏家项元汴所钤。

项元汴（1525-1590）字子京，号墨林，别号墨林山人、墨林居士、香严居士、退密庵主人、退密斋主人、惠泉山樵、墨林嫩叟、鸳鸯湖长、漆园傲吏等。浙江嘉兴人，明代著名收藏家、鉴赏家和画家。明国子生项忠的后裔，家资富饶，广收法书名画，储藏之丰，甲于江南，“极一时之盛”。

（2）石渠宝笈（朱）（7）乾隆御览之宝（朱）（11）三希堂精鑑玺（朱）（10）淳化轩图书珍秘宝（白）（12）宜子孙（白）（16）淳化轩（朱）（17）乾隆宸翰（白）（18）信天主人（朱）（19）乾隆鑑赏（白）以上为乾隆御用印。

（3）珍祕（朱）（4）子孙保之（白）（5）仪周鑑赏（白）
安仪周（1683-1745）名岐，号麓村，别号松泉老人，清初著名书画收藏家、鉴赏家。其鉴藏印有 “仪周鉴赏”“麓村古香书屋”“御题图书府” 等。颜所居曰 “沽水草堂”。著《墨缘汇观》。

（15）徐安（朱）
徐安（约 1899-约1962）号懋斋，浙江吴兴（今湖州）人，现代画家、收藏家，金城女婿。擅画花鸟走兽，热衷收藏古今印谱，曾向上海博物馆捐赠印谱和古笺纸。

（20）季遷心赏（白）
王季迁(1906-2003)又名季铨，字选青，别署王迁，己千，王千，纪千。苏州人，东吴大学毕业，善山水，从顾西津，吴湖帆游，以“四王”为宗，尤精鉴赏。其收藏之富，为华人魁首，在海内外皆有极大的影响。

（21）谭敬（朱）
谭敬（1911-1991）字和庵，广东开平人。谭敬出生于豪富家庭，爱好文物书画，上世纪三、四十年代在上海与张大千、郑振铎等友好，精于文物鉴定，富收藏。在美国有关书刊中，将谭敬列为中国现代收藏家、鉴赏家之一。谭敬在港时亦曾被聘为香港文物协会顾问。1950年回上海，次年8月将珍藏战国时期齐国量器“陈纯釜”和“子禾子釜”等捐献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，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颁发奖状予以表彰。谭敬还将所藏北宋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稿卷孤本捐献国家，现由故宫博物院收藏。

（22）希逸（白）
张珩（1915-1963）字葱玉，号希逸，浙江吴兴人。书画鉴定家。1934、1946年两度被聘为故宫博物院鉴定委员。1950年被聘为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顾问，同年调文化部文物局工作。曾任文物局文物处副处长，兼文物出版社副总编辑。1963年8月26日病逝于北京。

（23）夔麟（朱）
陈夔麟（1855-1915后），字少石，号少室少樵，贵州贵阳人，陈夔龙长兄。同治十二年（1879）补行甲子科举人。光绪六年（1880）庚辰科进士，同年五月，改任翰林院庶吉士。光绪九年，散馆改湖北谷城县知县，后改湖北江夏县知县。光绪三十年，任湖南粮储道。后升任湖北荆宜施道。光绪三十三年，任湖北按察使。次年改江西按察使。后兼署江西布政使。宣统元年，任广东布政使。著有《宝迂阁书画录》。

由以上鉴藏印及藏家可知《虞山林壑图》由明代大藏家项元汴收藏，后入清宫·圆明园淳化轩旧藏，画作上有“淳化轩”和“淳化轩图书珍秘宝”两方印章，并收录于《石渠宝笈续编》。咸丰十年（1860年）圆明园遭劫掠后，画作流散民间，一度被浙江宁绍道台顾文彬的过云楼收藏。再经安岐、陈夔麟、徐安、张珩收藏或鉴赏，后被上海收藏家谭敬收藏，上海解放前夕，他携画赴港。谭敬在香港因故需筹资，将画作出售，由大收藏家王季迁购得。1973年，经方闻居中介绍，美国迪隆基金会购得王季迁的25幅宋元作品（包括此画），并捐赠给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至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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